人们需要英雄。
当英雄陨落,人们怀念英雄,渴望新的英雄。唯有英雄才有英雄的故事,人们需要故事,需要英雄的故事。如果没有史官,也会有游吟诗人,也会有史诗。如果有史官,国别体中是故事,编年体中是故事,纪传体中无需赘述,更是故事。马斯克的故事与乔布斯的故事相比,如果只用一个词:乏善可陈。
在《硅谷钢铁侠:埃隆·马斯克的冒险人生》中你看到的绝不会是《汤姆·索亚历险记》,而是一个理工男的乏味生活:硅谷高知高收入人群拼命赚钱拼命花钱,毫无人身价值的寻欢,是马斯克在美国生涯的大部分背景色。来美国之前的青少年生活,恕我直言,老套的天才少年模板:从小爱发明、爱钻研、爱发呆、不被同龄人理解。如果主角的名字不是马斯克,你不会多看一眼这样的故事。
这样一个人,无论如何,他的故事,都无法与少年在印度求道,青年在日本问道,冷峻的叙利亚外表,毫不掩饰的至死不渝的嬉皮士精神,一生充满戏剧性冲突与精神张力的乔布斯的故事相提并论。
但人们还是将马斯克跟乔布斯联系了起来。
Apple I期初没有外壳,电路板能被直接看到,设计、用料、焊接,每一个可被观测的点,如果有瑕疵,都不能让顾客产生“体验”,乔布斯如此向沃兹解释。但Apple II是有外壳的,乔布斯又该如何解释?乔布斯只是说:看不到的地方,也要跟能看到的地方一样对待,因为这是苹果。
“艺术片”的定义,出乎意料,非常不艺术:不归属主流院线和投资运作的那些电影。
马斯克绝不是这样的人。
马斯克拥有物理和商科双学位,物理那种一切现象可还原为基本定律的“第一性原理”模式深刻影响了他的思维方式。在商科中,究竟有哪些东西称得上第一性原理?对于这样的问题马斯克不可能没有做过思考。而他以经营实践给出的回答,就是四个字:
“套利空间”
这并非马斯克凭空臆造,也非天马行空,而是一本正经的商科理论:迈克尔·波特战略3类。
波特认为,任凭你的战略理论“创新”得天花乱坠花团锦簇,战略实实在在地只存在3类:①总成本优势、②聚焦化、③差异化。
最令人感到有创意的无疑是差异化,是那种台上一讲台下最容易共鸣的话题。看到一个商品、一个广告、一个文案,谈论它有没有创意,是大家喜闻乐见的活动。
最乏味的是总成本优势。都不知道如何插嘴。
马斯克知道。
在天才儿童天才少年天才青年的标准模板中,马斯克泡在图书里不出来。一本来自苏联的书,跟1963年肖恩·康纳利的第2部007电影一样,From Russia with Love,马斯克感受到了来自俄罗斯的爱:俄国人的数据表明:美国人的商业火箭发射成本严重失控。对马斯克,这意味着:“套利空间”。
如果差异化是武术表演,总成本优势就是大力士角斗:用清代短打公案类小说《三侠五义》中的一个词形容:一力降十会。技法再高,招数再多,在绝对力量优势的对手面前没有胜算。这与明代长枪袍带类小说《三国演义》总爱讲计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即便是商业火箭发射,执行标准和行为原则仍然继承弹道导弹那样:流程以保障万无一失为原则、技术以安全稳定为原则,在流程和产品设计上存在服务于这些原则的大量冗余。对马斯克,这意味着:成本。
为了验证苏联火箭的成本与可靠性,马斯克跑去俄罗斯求购军转民的火箭。To Russia with Love,网恋奔现网友见面,失望总是难免的。俄国人表示这种大玩家不卖陌生人。截然拒绝了马斯克的表白。
马斯克只能转投美国制造,找到了以为失意火箭科学家和设计好的火箭,并在波音、NASA这样的机构解救了一批在大公司的泥潭中昏昏欲睡抱负难以达成的顶级人才。“你愿意一辈子对这些比卖糖水还糟老古董修修补补,还是跟我一起改变世界?”不用想,我们知道这种事情会如何发生。
拥有第一流的人才,拥有第一性原理的战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何落实?
马斯克亲自把关SpaceX的成本控制:用因特尔的民用CPU及配套的系统替代古董火箭天价专用计算机系统,软件开发从高难度高成本的汇编语言及专用语言变为C++、Python这样的流行语言,10万美元的专用计算机系统,现在由5000美元的通用计算机系统完全替代。你可以相像《钢铁侠1》中唐尼从能接触到的材料制造出初代战甲的场景:尽可能用通用替代专用,尽可能降低成本。火箭行业原本遵从的那些确保可靠限制创新的原则和流程,也将臣服于“压成本”三个字。出问题怎么办?火箭爆炸怎么办?马斯克个人承担一切责任。这些天才们只需向一个简单的目标前进:压成本。
这种化繁为简的能力让人不得不又想起乔布斯。只不过对乔布斯化繁为简更多地是设计理念,对马斯克来说则更多地是商业理念。
乔布斯做产品,事无巨细都要想到都要把关,设计团队甚至需要调虎离山引开乔布斯才能连续性地进行工作,从苹果到NeXT、到皮克斯,乔布斯的工作风格始终是这样。像多事的婆婆或者无法驱散的阴影一样笼罩在设计工作上的乔布斯,什么都会考虑到,却唯一一件事考虑不到——成本。
乔布斯总在用挑剔乃至无理取闹的方式追求他所看到的品质,而这无疑是成本控制的大灾难。在NeXT,乔布斯希望工作站计算机的机箱采用完美的白色,其代价是成本,乔布斯希望机箱的立方体表面之间像立方体一样是真正的直角关系,其代价是模具脱模将会十分困难良品率极低成本不言而喻。乔布斯不管这些,他有自己才能看到的追求,团队必须管这些,如何让乔布斯毫无节制的成本爆炸受到控制,是团队举足轻重乃至决定成败的重要工作。
这是乔布斯非商业理性,或者反商业的非理性的表现。马斯克不存在这种问题。恰恰相反,极度的商业理性正是马斯克的风格。
跟乔布斯的共同点,都属于制造业,让马斯克也不得不面对同样的问题:让制造业重新伟大。
对乔布斯而言,推举库克接班,就已经表达了自己对苹果本质的认识:这是一家制造业企业。库克在苹果崭露头角,是因为他做到了成倍压缩库存周期——波特最乏味的战略,总成本优势所需要的那些真本事。
对马斯克而言,与NASA、波音这样高技术含量、低产量的企业成为对手,尚不需要迫切考虑制造业的问题,与丰田、大众这样以大规模制造见长的企业成为对手,就不得不考虑制造业的问题。
同位的利益有能力让人势同吴越,同位的困难也有能力让人吴越同舟。与个人经历、个人风格、个人志趣相比,处在位置上所面对的东西,或许更具有本质意义。在这样的意义上,马斯克确实不得不成为乔布斯的传人。
《硅谷钢铁侠》是全球第一本马斯克本人授权采访的书,同时本书作者及译者都是对硅谷进行深入研究的人,译者更是首位采访马斯克的中国记者,所以这本书应该是当下最好的可以管中窥豹马斯克的书了。
最后,读牛逼的人的传记,不是为了能从其中知道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对世界的影响有多大,我们能借此去向多少吹牛逼。重要的是,我们能从他的做人做事的态度、方法,以及处世哲学中能学到什么。
伟大的人物做着伟大的事业,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