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从底层杀出? - 如意-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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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从底层杀出?

 

 

《人生翻盘指南》全文6000字,它不是成功学鸡汤,而是具体的方法论,仔细看完有可能逆转你的人生。

如果你做着一份不太喜欢的工作,对跨越阶层有着热切的渴望,但是又没有努力的方向。有时信心满满,觉得未来可期,有时悲观沮丧,认为人生也就这样了。对任何事都三分钟热度,浅尝辄止,逐渐被“眼前的苟且”消磨了锐气,有变成油腻中年的趋势。那么你需要这篇文章。

(一)你需要彻底了解你自己

所有关于成长的书籍都告诉我们要扬长避短,做自己最擅长的事,但是了解自己长短这件事情并不容易。

你可能试过很多方法,比如心理学的各种人格与性格分类,甚至玄学中的星座、属相等等。你会从这些工具中得到各种各样结果,但不管你被归类为冷静理性的INTJ,还是敏感细腻的INFP;是潇洒随意的射手座,还是完美主义的处女座。这些结论除了为你的自恋找到依据,或者为自我厌恶的部分做心理按摩以外,就只能增加些谈资,并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你的生活和事业并没有因为你知道这些而变好。

所以你需要一个科学的工具,这个工具叫回馈分析法(feedback analysis)。

为什么回馈分析法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自己?

因为本质上,人类这种生物是没有多少自由意志的,所有的决策都被潜意识所影响。

卡尔·荣格曾说过,除非你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否则它会一直影响着你的生活,然后你说那是命运。

所以你必须扒开你的潜意识看看你的底色,而窥探潜意识最好的方式,就是用回馈分析法观察自己的决策。

你的潜意识如何影响你的人生,真实的你自己是什么样子,答案藏在你做的每一个决策里。

具体操作是:在你准备做一件事情之前,记录下你对结果/效果的期望,在事情完成之后,将实际的结果/效果与你的预期进行比较。

比如下面这样。

决策:我决定远离有毒的同事关系,跳槽到新公司重新开始。

预期结果:新公司的同事关系一定会很和睦,至少会和平相处。

实际结果:新公司的同事一样很坏,他们都针对我。

你记录的越多,你就对自己越了解,你会发现成功和失败的原因都极其类似,有些事情你很擅长,有些事情你就是死活也做不到。

你是怎么想的和怎么说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做的,你的决策和行为方式才是你最真实人格的体现,你所有的长项和缺陷都在其中一览无遗。

当然,你也不必花费数年的时间来记录自己的决策和结果,回忆过去所做的对人生有重大影响的决策,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从这些记录中,你可以分析出你应该做什么,避免做什么,你最强的欲望和最深的恐惧都一目了然。

然后改变其中能改变的,接受并避免那些不能改变的,在以后的人生中充分发挥你的长项,而不是在缺陷里死循环,白白浪费时间。

(二)等价交换

你目前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你自身价值的交换,你的工作来自于你的技能;你的生意来自你掌握的资源;你的友情来自你所能提供的情绪价值;你的爱情来自物质和情绪价值的双重交换。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过于自我,觉得自己“逆光而来,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美好”,所以一旦不被领导赏识,难免会觉得“怀才不遇”。你爱的人不爱你,你会觉得对方“瞎了眼”,永远不会反思自己配不配,因为你觉得爱情不应该用物质来衡量,可是你试图用“有趣的灵魂”去交换别人的财富、地位、美貌这些硬通货,又高尚到哪里去了呢?

短期内你的价值可能会被高估或者被低估,但生活就像投资品一样,是存在均值回归的,溢价终究会被时间抹平,最终每个人都只能过上自身实力能够匹配的生活。

所以你想要什么,必需要先掌握能够与之交换的筹码。

那么你有什么呢?

如果你是一个普通人,那么你对世界的认知无非来自知乎、微博以及你平凡父母的言传身教;你的知识来自智商正常就能读的学校(毕业后大部分都还了回去);你掌握的工作技能,任何一个应届生培训半个月就能胜任。

你想要怒放的生命,你想要不平凡的人生,又或者你没有别的愿望,只想和多个异性…..(季羡林先生语,此处省略)

就凭这些能交换到你想要的生活吗?

所以你必须要增加你的筹码,如果你不名一文,那就应该用你的勤奋,去交换技能和知识,然后和这个世界做交易,在每一步交易中都获得自己想要的筹码,或者是钱,或者是人情,或者是信息。当你积攒的筹码足够多,最后你就可以给你的目标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过上你想要的人生。

这是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爽片里的主角一旦下定决心奋斗,几个转场镜头,主角就脱胎换骨,走向人生巅峰。可是真实的奋斗不是这样,真实世界的奋斗是血与火的拼杀,是未知带来的恐惧,是无数个不眠之夜,你需要忍受焦虑和未知的煎熬。在这个过程中你会不断杀死“自我”,从一个文艺小清新,变成一个“油腻的生意人”,但这是一条正确的路。

(三)你要有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

你必须要精通一门手艺,通过这门手艺你可以连接更高阶层的人,用帮助他们的方式种下友谊的种子,积累跨越阶层的人脉,从他们那里获取有价值的信息。

这门手艺将是你人生的下限,保证你过上至少中等水平的生活。这非常重要,假如你生活在社会底层,为了生活不得不精打细算,那么你将会因为生存资源匮乏养成“稀缺头脑模式”,没有任何多余“带宽”来考虑如何学习提升,这叫贫穷的陷阱。陷入其中的人会因为缺乏改变现状的心力而长期贫困,甚至出现贫困的代际传递,他们的子女大概率也会继续贫困。

在学习手艺的过程中你还可以掌握把事情做成的方法论,不要小看这件事的价值,成功乃成功之母,这个社会大多数人都浑浑噩噩,没有体验过真正成功的滋味,多少都有点习得性无助,当你体验过为一件事专注到废寝忘食,最终把它做成,你将脱胎换骨。

得益于互联网的发展,我们学习一门手艺不需要像古时候一样磕头拜师(如果你看过白鹿原就知道那时候学手艺这事儿有多难),现今社会需要的大部分技术都可以从网络上学习,网上有丰富详细的各种教程,你可以学习任何你想学的东西,互联网时代不会埋没人才,也不会亏待勤奋的人,假如你是的话。

(四)生理决定了你的精神状态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的人精力充沛,遇到紧急工作能连续熬夜,在巨大压力下,还能保持充足睡眠,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而你整天精神萎靡,早上起不来,晚上睡不着,浑身散发负能量,遇难则退,“太难了”、“做不到”是你的口头禅,饿、困、穷是你的日常抱怨内容。

有人觉得这是性格问题,但其实本质是个生理问题,人体分泌的各种神经递质会影响我们的情绪,而情绪又会外化为我们的各种日常行为。

大体上我们的情绪主要被三种神经递质影响。

多巴胺

多巴胺应该是最为大众熟知的神经递质,多巴胺不生产快乐,它是一种“承诺你这么做就能够获得快乐”的物质,是人的心理动力源泉。没有了它就没有做任何事情的内在驱动力。

人们之所以会在周五工作效率特别高,是因为知道完成工作,就可以在周末愉快的玩耍。如果多巴胺分泌水平较低,就会缺乏这种奖赏机制下产生的动力,明明知道很多事情「很重要」「必须做」,但就是提不起精神,一再拖延。

血清素

血清素最核心的作用是保持情绪和心情的稳定性。比如,别人对你发脾气,你心态很好,不容易生气。或者遇到挫折时抗压能力强,有点类似成功学说的“逆商”。

另外,血清素还能抑制「厌烦」情绪的产生。有实验表明,当分泌血清素的神经元被激活,实验参与者会表现出更高的耐心和积极性。哪怕接连给他们制造困难,也不会失控和不耐烦。

同样的,当大脑缺乏血清素的时候,很容易导致情绪不稳定,感到抑郁、厌烦、悲观,觉得世界一片灰暗,动不动就发脾气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

皮质醇

皮质醇又叫“压力荷尔蒙”,听起来是一种不好的激素,实际上大有益处。人在运动锻炼和比赛之前身体会自然分泌皮质醇,可以短暂的改善记忆力和提高疼痛阈值。人体能进化并保留出皮质醇这种激素,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一个面对猛兽的原始人,不管他是选择战斗还是逃跑,适当的压力都会提升他的警惕性与战斗能力,生存概率也就会因此提高。也就是说,今天的人类都是那些能产生压力情绪的原始人的后代。

但是皮质醇过高则又变成了一件坏事,它会让我们过度悲观,导致什么也不想干,食欲大增,吃饱了还想吃。

最关键的,皮质醇高还会导致「延迟满足」能力变弱,所有让人进步的事情,都需要先苦后甜,你想英语流利,就必须忍受背单词的枯燥。但是皮质醇过高,会让人没办法集中精力做需要静下心才能做的事情,只想要当下的满足。

如果你多巴胺和血清素分泌水平低,皮质醇分泌水平高,你就会变成一个负能量黑洞或者高敏感人格,日日陷在心理内耗中不能自拔,学习、工作、事业就不要想了。

那么怎么改善这些神经递质的分泌水平呢?有三种经过科学检验的方法:饮食、冥想、运动。

先说饮食,有些食物对改善神经递质的分泌有一定作用,但是我不建议用饮食调理,因为如果不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人的情绪会受很大影响,饮食的调理功效会被对冲掉,所以饮食的作用可能不会太明显。

其次是冥想,有研究表明,有规律的进行冥想可以直接影响大脑中关键神经递质的水平,能有效提高自控力、钝感力,促进睡眠。而且冥想的效果立竿见影,没有冥想经历的人,尝试一次冥想就能体验到久违的内心平静,对驱散焦躁情绪帮助极大。

最后是运动,这是我比较推荐的一种方法,运动对提高多巴胺和血清素,降低皮质醇的作用非常显著,这和我们的印象大体上是一致的,运动能力好,身体素质好的人,通常元气满满,更乐观开朗。而身体素质差或者干脆就是亚健康的人抗压能力弱,遇到问题会更多抱怨,没有耐心,甚至脾气也更差。

当然冥想和运动都需要长期坚持,这对本身就充满负能量的人来说非常难。但是人生若不做成几件抓心挠肝的难事,基本不可能有阶级跃迁的机会。何况还是这种只要坚持就有效果,因果关系极为清晰的事。

(五)完美主义害死人

让一个完美主义者不出手的理由有很多,天气和心情都可以是原因,他们害怕失败,希望一出手就是完美状态。但这几乎是做不到的,很多事情都是在与现实的碰撞中一步一步完善的,不可能事先在脑海中想清楚每一个细节。

软件设计领域有一个著名的“MVP”原则,既最小可行产品,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软件的最简单版本,细节虽然不完善,甚至粗糙,但它是可以运行的,可以满足用户最核心的需求。把它快速推向市场,接受用户的检验,验证这个软件是否有市场,确定以后再快速迭代,加大投入。这样做可以用最小的成本,快速验证自己的创意,如果一开始就追求大而全,要么失了先机,让别人抢占市场,要么就是闭门造车,做的东西完全没人用,浪费时间和金钱。

很多人在学习上也是完美主义者,喜欢死抠细节,不搞明白绝不进入下一章节的学习。在学习上死磕精神是对的,但是对于初学者来说,过于抠细节往往会钻牛角尖,导致学习过程举步维艰。不是说细节不重要,而是初学阶段的细节问题,要么在以后的章节会讲到,要么就是初学者不了解基本概念,思考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对于一个想要做点事儿的人来说,接纳一定程度的未知、混乱、瑕疵是常态,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你需要在“战争中学习战争”,让自己的想法和技能接受别人的检验和反馈。很多功成名就的人在成功以后都自夸当初如何运筹帷幄、高瞻远瞩,但实际上哪个不是一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才走到今天。

(六)你需要做一个副业

这几年很多人都在尝试副业,但是我让你做的副业不是利用一项技能接私活,而是独立运营一门小生意。它可以是在朋友圈卖水果;在二手平台卖旧货;做外贸soho;利用独立站做drop shipping;做自媒体博主(文字、音频、视频,你对哪个感兴趣就做哪一种类型)。

做这些小生意你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赚到超过你工资的钱,百分之十的可能赚点零花钱,更可能是亏几顿KFC,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培养商业能力和保持市场敏感度。你会学习如何引流获客,什么是投入产出比,什么是供应链。当你以一个商人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时,你会更加客观,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只会是你错了,因为市场永远不可能出错,它只会给正确对待的它的人以回报。

读一百本商业书籍,在脑中设计一万个商业模式,不如自己亲自运营一个小生意,你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保持对市场的敏感,在下一波浪潮到来时及时抓住机会,站上浪潮之巅

做站长失败的伊光旭抓住了微博崛起的机会,运营出冷笑话精选等一批微博大号;在论坛博客时代就活跃的人,抓住了公X号的红利期,赚得盆满钵溢;在阿里巴巴把流量日益向大卖家倾斜时,一些活不下去的小卖家抓住了拼夕夕的机会;近几年火爆的跨境电商,从业者大多以前就在做传统外贸。

没有人是横空出现的,你必须先进场(这句话需要背诵)

(七)得到贵人帮助

如果你研究过一些大佬的生平,你就会发现在大佬崛起的关键节点,往往都有贵人相扶。大佬得到的也许并不是直接的帮助,可能就是一个建议或者信息,但大佬从此就一飞冲天。

那么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贵人相助呢?

首先你要有平均线以上的能力,这是别人给你机会的基础。一个团队中什么样的人会得到提拔呢?不一定是能力最好的人,但肯定不是能力最差的人。

其次,你要靠谱,这个品质非常重要,甚至比能力还重要。对一个领导来说,“可预期”这件事非常重要,能力最好的人未必是可预期的,他可能心高气傲,受不了委屈随时撂挑子不干。如果你能做到“凡事有交代,件件有着落,事事有回音”,成为领导心目中靠谱的人,那么领导就更有可能成为帮助你的贵人。

第三,你要真诚,懂得感恩(起码要表现的如此),因为没有人愿意帮助一个白眼狼。

除此以外,还有一种人必然会得到贵人相助,那就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如果你惊才绝艳,才华突破天际,里里外外都表现出“非池中物”的品质,别人知道你迟早要出头,打压你也无济于事,就会给你提供帮助,提前在你这里攒下人情。

比如拼夕夕的创始人黄峥。

在浙大期间黄峥就表现出了极客的品质,他热衷在网上发布技术文章,是学校的风云人物。网易的创始人丁磊有次遇到一个技术难题,在网上看到了黄峥的文章,于是联系到黄峥,在他的帮助下顺利解决了问题。丁磊非常希望黄峥能够加入网易,但是当时黄峥正要去美国留学,丁磊便介绍黄峥给退休在美国做投资的步步高创始人段永平认识,两人很快成为忘年之交。

段永平是黄峥重要的人生导师和贵人。黄峥在美国硕士毕业以后获得两个offer,一个来自科技巨头微软,一个来自创立不久但发展迅速的谷歌。段永平建议他去当时规模还不大的谷歌。后来谷歌上市,黄峥持有的期权立刻让他实现财务自由。在谷歌工作两年后,黄峥回国创业,段永平又成为了他的投资人。

像黄峥这样的人万中无一,对于普通人来说,把自己修炼到具备水平以上的能力,并展现自己的靠谱和真诚,是获得贵人帮助的最好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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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了个公众号:奇迹年

分享一些我比你先知道的事。

很多事情,很多道理,年纪大了都能会都能懂,但社会比的是谁先懂,早懂和晚懂是不一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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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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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太棒了!受益匪浅,而且可落实,可操作
 
2022-01-02 · 热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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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先生
生理决定精神状态太赞成了
 
2022-01-07 · 热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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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过最虐心的古言?
图片[7]-如何从底层杀出? - 如意-如意
宫墙往事
我及笄那天,雪下得很大,我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他。他说要送我一份最好的及笄礼,然后从战场的死人堆里爬出来,退了我的婚。1我等了他很久。人人都说谢小将军死在了战场上,这婚事由我们姜家退了,也不算是薄情寡义。我向来是姜家最好的姑娘,偏偏在这事上犯了倔,我温柔地说,谢小将军没有死。我说我不信。我分明记得呢,意气风发的谢宴戈临出征前,坐在他的黑马上衣袂翩飞,日头融化在他的眼里。他说,姜家的小姑娘,你且等等我,我会在你及笄前凯旋,给你带来这世上最珍贵的及笄礼。彼时我矜于礼节,隔着层面纱脸羞得通红,到底是半晌都没有出声。及笄呀,姑娘及笄之后便是待阁嫁人了。我现在是多么多么后悔,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勇敢地应他一声?怎么连一句好都没有呢。我及笄这天,下了大雪。捧雪替我描眉时,轻声哄我:「小姐,瑞雪兆丰年呢。」我抬头往牖窗外看,飞雪堆下,白茫茫一片。来年大抵也确实是个好年。捧雪从小服侍我,自然话也比旁人亲近些,她劝我过了今日便成人了,小姐也不必被一个回不来的人绊住手脚,自然也该往前看。长眉连娟,我瞧着铜镜里头的自己,晃了晃神,我画着繁美的妆容一言不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捧雪见了也知晓我的意思,只能暗暗地叹了好大一口气。我和谢宴戈的亲事还在,外头隐隐约约传是姜太傅家情厚,即使谢宴戈埋骨沙场,也不忍人走茶凉立刻解了婚约,唯有亲近的人家才知道,这是姜家嫡长女姜琇难得的固执,气得一直以好脾气著称的姜太傅摔坏了好几套茶具。我眉眼低柔地说,他说会在及笄前回来,我等他到那个时候,他会回来的。这才算是达成了妥协。一遍遍的礼唱过了,我微笑着听着祝辞「眉寿万年,永受胡福」,着了最繁重的大袖礼服与最繁复的钗冠已行了两拜,来观礼的京中贵人都不禁点头称赞,说姜家的姑娘仪态端庄、容颜姣姣,生养得极好,不愧是这一届贵女的佼佼者。只是隐约里可以听见说,可惜可惜。可惜什么呢?可怜我未婚的夫婿死在战场,到头来尸骨都寻不到吗?我的谢宴戈。我的及笄礼快要成了,你怎么不回来?怎么办啊。我从日头刚出一直等到日落,风雪刮得愈发大了,我无意识地扣着衣袖上的金线,从未觉得如此茫然。我的世界被风雪堆盖了。我端庄地跪坐着,镇西王府的玉夫人为我去除头上的发钗,旁边侍女手捧的案板上放置着精美的钗冠,再梳这一次头,我便不是未成年的女孩了。再戴上这钗冠,我便已经及笄礼成了。玉夫人是我的姑母,她为我梳发的时候,也轻轻地和我讲话。「阿琇,世上的好男儿这样多,谢家的儿郎固然好,可你这样年轻美丽呢,今日过后这门婚事便算作罢了吧。」我沉默地听她说。这世上的好男儿这样多,可偏偏谢宴戈只有他一个。我十多年被锁在闺阁,父母亲格外重才行,我的仪态举止、琴棋书画、颜容德功规矩、标准得像教习书一般,我从不知晓什么是恣意,是谢宴戈带我知晓的。这十几年来,我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因为这退婚的事情,和父亲僵持不下。人人都说他死了啊,明明尸骨都没有找到,你们凭什么说我的人死了。谢宴戈,你说谎,你骗我,你没有来。赞者开始唱礼,玉夫人伸手要去拿那案上的钗子。四座的贵客因为即将见证礼成而蔓延着喜悦的氛围,上首的父母也渐露微笑。行礼的正堂大门「砰」的一声被打开,远归的青年披霜带雪,四座皆惊。我猛然转过头去,连指尖都在颤抖。谢宴戈的残破铠甲上雪和血混在一起,隐约里有风沙磋磨的疲惫。他背后是漫天的风雪,大风吹着雪在他的足边旋转。一双眼淋了风雪有如寒星,现下浅露了一点水光。他长身玉立,唇边沾了星往日漫不经心的笑,放肆得像风。「听说姜家小姐今日及笄,特来送礼。」他朝我走过来,每一步好像都踩在心尖上。边上好像嘈杂起来,他们这才从谢小将军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消息里反应回来,可算是喧宾夺主了。可我都听不见了。谢宴戈在我面前停下来,我的眼睛发涩,真好,你还在。他不在的时候我有许多许多话想说,写成了信又不知道往哪寄,如今人在面前了才发现无话可说,只静静地说了句:「啊,你回来啦。」谢宴戈冲玉夫人行了礼,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发钗,轻轻地「嗯」了一声,极温柔地帮我簪上,一寸寸推入发髻,及此,礼成。他又蹲下来,从靠近胸口的地方拿出了一个小囊,他身上脏破不堪,唯有这个鲛丝织就的小囊还完新干净,我握在手里,是温热的。「姜琇。及笄长乐,岁岁长乐。」我望进他极黑的眼底,我感觉我要落泪了。上首父亲早已从惊中恍悟,从座中禁不住起身,也管不得他替我簪笄不合礼数的事了。谢宴戈笑着冲他作揖:「太傅,谢恰侥幸从沙场逃生,千里回京仪容不堪,劳您多见谅。稍后还需进宫面圣,便不在此多留了。」父亲到底也是为官多年的。「回来便好,便好。你且去面圣要急。」谢宴戈话头一转:「还有一事要告知:谢在沙场险些丧命,幸得一女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有相娶为好。与令爱之婚约,到底是某高攀,这门亲事,便就此作罢。」这门亲事,便就此作罢。他一揖到底。我猛地抬头。什么都听不清,旁边的人轩然大波,从「谢小将军从沙场回来」到「姜琇被退婚」前后不过一炷香。我看不见父亲雷霆大怒,听不见周围吵闹,我只觉得灵台混沌,我一直知道他不喜欢我,我从小按着贵女标准长大,是他那样放肆的人最讨厌的规矩模样。我一直心存侥幸。我没想到这样发展。他淡淡地对父亲的怒气道歉,但是看得出心意已决。他与他人情投意合,在那些我为他性命辗转难眠的夜里和他人花前月下,在我为自己的固执同整个家族违抗的时候为别人遮风挡雨。我感觉我的血液一寸寸地冻结,穿着华服繁钗的身躯仿佛盖上了风雪。我好像想要扯住嘴角弯上一个最好的笑,却动不了,玉夫人把我护在怀里,不忍心让我再看再听,好孩子别看。我知道他说退亲后从没再瞧我一眼,我冷得发抖,是不是门开得大了,雪已经吹到我的裙摆啦。他和父亲告辞,父亲砸了杯子在地上让他滚。他路过我的身边,黑色的披风和我八幅的湖色裙摆短暂相碰,白色的雪轻滚,他没停,一瞬也没有。他路过了我,重新回归到他的风雪里。我及笄那天,雪下得很大,我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他。他在全上京的贵人们面前,退了我的婚。谢家的赔礼一抬抬地送到了府里,诚意很足,里头的东西珍贵程度与平常王孙的聘礼也不遑多让。我一眼都没有去瞧过。庶妹姜珍在与我闲聊时无意中多说,彼时我正作画,长绢铺展开,墨色渲染出一副春日模样。「里头的珠子最不济也有龙眼那么大,那缎子就像是天边的云彩一眼耀眼。」她忍不住啧啧称赞,「不知道是多少年存下的宝贝。旁的不知晓的人还以为是送了极珍贵的聘礼来。」我手上无端一颤,大滴的墨滴落下来,晕染出一块狼藉。好好的一幅画,竟是这样毁了。姜珍年纪小,却也自知失言,知道是勾起了我的伤心事,很是懊恼。我闷咳两声,淡淡地说了句无妨。牖窗外的雪霁了,只有零星的一点在飘。半年前那场大战,谢小将军身先士卒,单带精锐率先深入敌方腹地,燃军草点营地,甚至单枪匹马地取敌将首级,里应外合地赢了这一场大战。当时传他死讯的时候,诸人还可惜一代名将初露锋芒便陨落,现在他平安归来,荣耀只会高不会低。我听说啦。他如今盛宠优渥,年纪轻轻也已经是职位不低,出身于世袭的武昌侯府,真的是封无可封。圣上便着眼于谢宴戈带回来的那个孤女身上,御笔一点,她已经是个有封地的县主了。日后成婚,也勉勉强强算是门当户对。我收拢了画卷,从喉咙里又溢出了些咳嗽声。姜珍眉露关心:「长姐咳得这样厉害,吃药了吗?怎么还费心画画?」我摆摆手示意无事,药吃了,药不医心。我把废了的画卷起来,这画我陆陆续续画了有几个月,从入了秋就开始画,谢宴戈很久前问我要的,现在毁了也好,本就是再也送不出去的东西。废了也好,我伸手丢进废纸篓里。2马车前进的时候遇到了些阻碍,捧雪出去询问了一下,回来说是前面路上闹了点事。我又忍不住咳了一下,捧雪忍不住埋怨我:「小姐要澄心堂的纸,差了小厮跑腿便好了,何苦亲自走一趟?」我笑着摇摇头。捧雪又喋喋地说:「前面是个姑娘沾上李家的那几个公子哥了呢。李大少爷硬说那姑娘偷了他块玉佩,借机上去揩油,刚碰到脸呢,就被那姑娘一口唾沫喷在脸上。这下子小厮都用上压那姑娘了。」我知道李家那几个公子哥,家里一代比一代破落,偏偏觉得自己沾了点儿皇家的血,功名才气没有,吃喝嫖赌样样都会。寻常姑娘遇到他们等同民女被恶霸欺凌的话本,没什么好结局。我拿了姜府的牌子递给捧雪。捧雪会意。她下了马车,声音不大,音色倒是清亮,一下子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我家马车路过,不料遇上此事。我家小姐问,不知发生了什么值得闹腾的事,可有叫京城尹来查看的必要?」这话不偏不倚,只把事往大了闹,却是没理的最不敢的。捧雪自幼在姜府长大,说话也气派。我也就放了心,安坐在马车里抚平裙摆上的一丝褶子,略略有些心不在焉。隐约听见外头声音停却,想必是看见了马车上悬着的姜府牌子,避让了一二。我才放下心,却听见李家那位浪荡子的声音穿过重青色的车帘。他语气里难掩轻佻:「不过是一些误会,现下已经解除了。因为这档子事阻挡了姜小姐的车辇,李某真是愧疚。不如您出来,我亲自给小姐道个歉。」声音愈发近,听起来像是往这边走。尾音落下的时候,那个放肆的李家公子大抵已经跨上了马车,令人生呕的声音只与我隔了一道车帘。捧雪吓得一声急呼,可恨我出门紧急未带侍卫,不然一个破落户的纨绔子弟何能近我身?我眉梢带怒,却免不了生出一丝惊慌,下意识地往后仰,环佩相撞,我又生出些悲哀,徒然地见李兴那只脏手将要拨开我重青色的车帘。然而下一瞬,却听见他一声痛呼,紧接着便是身躯滚落入地的声音。我听见来人气极怒骂:「狗东西,你好大的胆子,谁都敢碰?」我掀开车帘,正见到李兴的手被一枚玉簪死死地钉在地上,心口因挨了一脚的缘故呕血不止。我再看向来人,他眉眼间仍有未散去的戾气。我对上那人的眼睛。眼眸狭长,此刻因为怒气眼角有些戾红,几缕发丝从鬓角垂下。是谢宴戈。谢宴戈静静地看着我,眼底藏有慌乱与关心。我的手紧紧地攥着车帘。我怯懦,又怀有隐约的欢喜。谢宴戈啊谢宴戈,你的这滔天怒火、慌乱和关心,是否是因为我?我以为再见他总归是有怨有恨,谁知道我竟满心都是卑微的苦涩。我朝他笑,他却避开了我的眼睛。一个姑娘扑了上来,是那个被李兴与他的一并小厮纠缠的姑娘。模样实在狼狈,说不上多秀致,只是多了分娇蛮,发间戴着铃铛,一动丁丁当当的。穿着窄袖的衣服,有些类似胡服,但现在裂了好几处,玉白的手腕上累了好几个宝石镯子,整个人说不出的生动灵巧。真要说特别的话,就是和上京,包括我在内的姑娘都不同。她贴着谢宴戈说话,语气骄横,但到底是受了惊,一双眼又蛮又娇:「谢宴戈!你怎么才来?」谢宴戈解下身上的大氅,给她披上,又仔细地系了带子。一向为非作歹、肆意妄为的谢家小霸王也任她埋怨,轻轻地「嗯」了一句。「我的错。」我这才恍然大悟,这位骄蛮的姑娘原来就是谢宴戈带回来的青铃姑娘。原来是她。我这才明白呀,他的怒气、慌乱,他的所有情绪,都和我没有关系。我抬手捂住嘴轻咳几声,我真怕咳嗽的时候咳出了泪,那可真是把颜面都丢尽了。谢宴戈立时看过来,眸中情绪转换了几遭,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捧雪已经上了车,替我抚着背,一边气闷,看起来大约是在生自己的气,怪自己多嘴让小姐起了善心,谁知又沾上这两个瘟神。谢宴戈示意青铃向我道谢。我摇了摇头说:「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早知她是青铃,我便不会出手了。谢宴戈一向把他的人护得很好,到头来倒是我一个局外人徒增笑料。我提出了告辞。捧雪为我解下了车帘,我端坐在马车里,裙摆在身旁一丝不乱,我看见帘外珠联璧合,好一双璧人。车帘落下那一刻,我微笑说:「祝君安好。」我想起母亲梳着我的长发说:「世上的好儿郎这么多,我们阿琇与谁配不上呢?」马车轱辘轱辘地前进,捧雪握着我的手说:「姑娘,您哭一次吧,哭出来便好了。」到头来我周围的人都因为我落泪,我却一滴泪都没掉。我咬着牙格的格的,明明是要开春的时候,怎么冷得这样厉害?我尽量挺直着腰脊,却最终难受地弯下去,我猛烈地咳嗽起来,悬着的泪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捧雪哭着说:「姑娘您何苦呢,您什么都没有做错!」我想起十七岁的谢宴戈鲜衣怒马,斜着一双眼恣意地问我:「姜家的大小姐,时时守着规矩步子都精确得像量过一样,你何苦呢?」我何苦呢?我用大袖遮住满脸的泪。姜琇,你自讨苦吃。3我生了一场大病。病前还见的着的雪色,病好了之后柳枝已经抽条了,却是春色满上京的时候了。那些事情,像是漫天的雪落下来,却又重归不见了去。等我痊愈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除却脸色还显得苍白,其他与从前再无二致。孙宰辅的嫡孙女幼宜送来了个宴贴,正写着个「春日宴」三字。每逢春日,京中总有大大小小的宴会来消遣作乐。我看了「春日宴」三个字,写得娴雅、大气,和幼宜素日往来也不错,倒也应了下。春日宴设在城外鄞水旁,我到的时候已经偏晚,人已经差不多到齐。宴主孙幼宜上来拉我的手,笑说:「怎么瘦了这么多,身体好些了没有?」我笑着说好多了。幼宜话头一转,低声和我说:「你可算来了,你不在,陆双欢算出尽了风头。你病的这段时间,她一会儿咏雪吹自己有咏絮之才,一会儿故意跑谢宴戈前头采什么雪水煮茶用,可怜谢宴戈带回来的那孤女一脚踩她裙摆上,雪没采成倒是摔了一跤。」陆双欢是陆侍郎家的姑娘,一直卯了劲和我争个上京第一才女的名头。况且,贵女圈里谁不知道,她喜欢谢宴戈呢。我和孙幼宜这边说这话,却听到里头传来了喧哗,怕是出了什么乱子了。孙幼宜扯着我往前看情况。只见一个姑娘呆呆地坐着,桌上墨砚被打翻,墨水糟蹋了满桌的东西之后,又沾了她一身。湖碧色的衣裙本来好看得紧,现在打翻了墨染上一片狼藉。她的脸上也划了几道黑痕,怕是没想到会这样发展,眼里的泪与惊愕混在一起,反倒呆住了,滑稽地像戏台上唱戏的戏子。这姑娘我认得。青铃姑娘。陆双欢同她玩得好的姑娘本坐在旁边,好像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远远地躲开。你一句我一句地帮腔。「好好地作一幅画,青铃县主啊,你怎么就和岭南的蛮人一般粗鲁。」「哎呀,可惜了这好笔,管夫人制的笔,真是糟蹋呀。」「到底是出身低贱,和她一个宴会我倒觉得低了身份。」陆双欢欣赏够了青铃的模样,好整以暇地开口:「青铃县主,既然是县主,总要和这身份相匹配,连作个画这样对贵女实在平常的事情,怎么就闹出这样的笑话?」陆双欢是笃定了无人会怼她,这个青铃本来就出身低下,攀上了个谢家混到了县主又如何?这是最讲血脉与家世的圈子。若是别人也就罢了,我说不准会给她出头,但这是青铃。最多就是孙幼宜这个倒霉宴主出来和稀泥。我瞧着青铃一个人孤零零、狼狈地坐着,满身的狼藉,又被这种话给讽刺,一双眼蓄满了泪。倒是可怜。可是上京的规矩便是这样,诸多规矩学不了便是要落得这样难堪的下场。我纵然帮她一次,往后还有千千万万次这种场景。我倒是想,灵动的青铃学了诸多规矩后,是不是也变得和我一样无趣?我真是魔怔了,这样想想,居然觉得畅快。谁知道青铃见了我,还认识我,一句姜姐姐带了哭腔。周围的人惊讶地看着我,不知晓的还以为我姜家又多了个女儿。我笑不出来,谢宴戈将她保护得这样天真烂漫,心里到底还是酸涩。孙幼宜看了我一眼,我摇了摇头,意思是不必顾忌我。她出面替我解了围,怼了陆双欢她们几句,又安抚了青铃,叫了侍女带她下去换衣裳。孙幼宜坐定后挨着我画画,轻声和我说,谢宴戈极看重她,前段时间调戏了她的李兴,李家现在已经被查下了牢狱,李兴本人更惨些,被人蒙着打了一顿,几乎送了半条命,被废了一只手。我淡笑着「嗯」了一句,他向来是极其护短的人。至于专门废了李兴一只手,大约是那只手碰了青铃,总不至于是因为那只手差点儿掀起我的车帘。宴会旁边临湖,湖上渺渺地有人声传过来,我抬眼望去,看见里头泛了几舟。孙幼宜捂着嘴笑:「里面都是上京有名的公子呢,他们今日在这块玩。说好了的,咱们的画作画了送过去,他们择了喜欢的可以摘了兰草,行洗沐礼。」洗沐礼每个春天都有,其实也就是拿了兰草沾水在女孩子额前点两下,意为驱散晦气、祈福之类的。名正言顺的机会和公子相见。难怪今日贵女们穿的五颜六色的,也难怪陆双欢她们要毁了青铃的画。我无意送画,但还是画了。画题与我丢的那副相似:春日宴。我寥寥勾了几笔,游湖、行舟与姑娘。舟里头坐着鲜衣少年郎,岸这边站了个姑娘,水吹着舟往前走呀,前面一片春色,岸边结了霜雪。少年郎,把姑娘丢在了冬日里。我题字:「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我顿了顿,这词是冯延巳的,接下去该是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我继续写:「三愿岁岁年年不相见。」不要相见了。姑娘们送去船上的画很快有了回音,难为青铃,硬是把那副染了墨看不出来是画的东西递了出去,却也是她的消息回得最快,小厮讪笑着说谢家的郎君对这画中意得很。陆双欢的脸色难看得紧,枉费她一腔才华,竟然比不过一张黑纸。幼宜直接笑出了声。青铃这才找回了主心骨,对陆双欢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我倒早就料到了,他的偏爱如此明显。谁知道小厮又作了揖,转向我:「二皇子问,怎么不见姑娘的画卷?」我有些诧异,我确实没有画作外传的习惯,不过这些画卷都是不署名的,从中发现无我也是要废工夫的。只当是顺口提及,便也不放心上,回说等会儿送去。小厮得到了满意的消息,转头又赴命了。我来时见宴边有几株桃花,喝了几杯绿酒到底有些闷,就出来走了走。孙府的侍卫已经将这块的危险清除了,像我这样闲逛的也并不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确然是燃烧在枝头的春。我想着回去好同姜珍酿几坛桃花酒,或许入秋了可以尝。等我转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有人站在不远处不晓得看了多久。那人站在一簇桃枝旁,其色不逊桃花,青莲为姿。金冠白衣,好像是久住桃林的桃花仙,静静地看着误闯的我。一片桃花旋转落下,正巧落在他肩头,却少不得让人艳羡那桃花。二皇子周衍。我本该行礼,却难得地怔神。周衍笑,漫天的桃花落在他眼底。「姜琇,好久不见。」确实呢,是好久不见了。周衍从前是我父亲的学生,天资聪颖,父亲向来严苛,对他却忍不住赞叹连连。他母妃又是当朝圣上最宠爱的妃子,故而他也极受圣上的宠爱,势头比皇后出的太子还要盛,但那是他十五岁的时候的事了。在周衍十五岁的时候,燕云十六州终于全部被北齐占去,朝里急急求和,圣上御笔一点,诸多城池和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还有一个周衍作为圣上最疼爱的儿子,被一起送给了北齐。这次谢宴戈参与的大战就是和北齐打的。当时我父亲还私下里叹了口气,说两国交战,这在北齐当质子的二皇子可怎么办?但他却平安地回来了,只是九死一生的,听说颇惨,浑身血的在雪中爬到卢奇将军马边,差点儿被当作奸细当场刺死。谁晓得这北齐一层层的城关、暗流涌动的黑水河、漫天的风雪和纠缠不休的追兵,他是怎么渡过来的,大约只有他浑身的伤痕知晓了。眼下看着他仪容堂堂、温润如玉的模样,倒也悄悄地替他放了心。我微笑着回他:「好久不见。」他喊的是姜琇,我自然待他如从前朋友一般。从前他常在我府前庭读书,落花就那么散落,我捧着琴从廊前走过。他也喊我,姜琇。以至于他后来去了北齐,我每次路过前庭,看着满地的落花,都想这里缺了个读书的白衣公子。周衍清澈的眼神静静地看着我一会儿,桃花映着竟泛起水痕,极轻地瞥开眼去,许是我看岔了,我竟然疑心他要落泪。我忽觉他大约有许多话想要说。但他最后出口,含了浅浅的笑意:「三月洗沐过了吗?」我一愣,轻轻地摇了摇头。春溪浮柳,日光柔昭。周衍折了枝柳,绿芽细细地啄了一枝,几片柳叶细长。他沾了溪里的水,轻轻地在我额前点了三下。溪水点额有些凉,我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冷淡的梅香,却意外的好闻。洗沐礼意在驱散去年晦气,赐予一年的好福气。他伸手轻轻地揉了我的发,我下意识地抬头,见到他极好看的唇弯起。周衍才反应过来似的,轻笑道:「呀,忘了我们阿琇已是及笄的姑娘了。」我正想说什么,余光里见到个什么人。我转头望去。黑马停在垂柳旁,谢宴戈懒懒地靠着他的马,手里拿着节新柳,晃得和鞭子似的。他垂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冷得好像还没走的冬天全把雪堆上去了一样。周衍轻笑,笑得也莫名也有些冷。谢宴戈抬眼,遥遥地望了过来。周衍把快落到我眉骨的水滴拭去,慢慢地和谢宴戈对视。良久,周衍开口:「谢小将军。」谢宴戈随意地拨手中的黑柳,也笑。「我以为二皇子现下应该在陪伴宫中容妃娘娘与幼弟呢。」我因见了谢宴戈不痛快,竟然不能言语,只低了头去,瞧见周衍云锻做的袖子露出一截玉一般的手,好看极了。却见到那手突然攥紧,筋络发白,但不过一瞬,已恢复原本模样。容妃娘娘是周衍生母,多年来恩宠不断,在周衍质在北齐的时候,容妃娘娘又生下一子,风光更是无限。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周衍,见到他唇畔仍然衔了丝笑,好像听到的无关紧要。周衍不答反问:「谢小将军是在等青铃县主行洗沐礼吗?」谢宴戈脸色不大好看了,下意识地看我。我心里看得难受,却见周衍不着痕迹地往我前头移了一步,恰好挡住他看我的视线。两三言寥寥。谢宴戈嗤笑一声,翻身纵马,马蹄碾断地上的新柳枝,踏着春堤像风一样去了。我看过无数次这样的背影了,难免失神。周衍转过来,在我头上轻敲了一下:「姜琇呀姜琇。」他苦恼地皱眉,「你就这么伤心?」我轻轻摇了摇头,说:「才没有。」周衍俯身直直地看着我的眼,他的眼睛像雪水洗过那么透亮,轻声说:「撒谎。」4后来我在府里又常见了周衍。周衍向来是我父亲最喜欢的学生。他从北齐回来之后,又很快地重新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圣上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又在今春治水患的问题上强压了太子一头,这风头,唯有从战场回来的谢宴戈可以和他相比。我抱着琴从廊下路过的时候,又一次瞧见了他坐在庭中。正是梨花开的时候,白色的花瓣落了几片在衣襟上,父亲不在,就他一个人坐着。他不笑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他瞧着也是距离很远的一个人。像是高山上的雪,漂亮又孤独。梨花吹了几片在长廊,我小心地不踩这些花瓣。本来要去母亲那儿练琴,却鬼使神差地向周衍走过去。我在他对面落座。「怎么总是来这儿?」他回来也不算许多时间,这段时间应该在宫里与他的母妃、父皇多相处。毕竟多年未见。周衍抬眼看我,眼里才有了点儿神采,又听了我的话,笑得像二月风。「父皇有他诸多子嗣、妃嫔,母妃有幼弟相伴,我乐得清闲,借你家庭院躲个闲。」我一面把琴放好,一面回他:「撒谎。不想笑就别笑。」他这才沉默了,一点笑意浅淡下去。「听琴吗?我前些日子恰好谱了曲。」周衍不说话,我便随意勾弹了。梨花簌簌地落,他不声不响地听。等琴声停了好久,梨花在我膝上落了好几片了,周衍才开口:「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梨花了,北齐地寒连花卉也不见得几株。我有时会梦到上京。」周衍神思恍惚:「我刚到北齐王城的那个冬天过得不大好。漫天的雪落下来,我发着烧竟以为是梨花瓣落进了我破了的牖窗。」「北齐有一高楼名摘星楼,我有一回登上去看过。楼很高,只是一重重的青山隔着,连北齐和大周朝相邻波涛汹涌的黑水河都看不见,又罔论看得见上京城呢?又罔论上京城里的……」他看着我,突然顿住。我实在难言。他从北齐一遭回来,一点锐气终于被磨得像玉一样周润,愈发看不出心思。偶闻父亲与叔父密聊时说这经历未尝不是福气呢,太子庸碌,二皇子满而不溢,恐怕有大造化。可是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我只盼他浅笑,高兴地再喊我一声姜琇。于是我说:「周衍,还有人一直等你的。」容妃娘娘多年来盛宠不断,除却她天生美貌外,更有圣上愧疚于送周衍去当质子的缘故。京中贵女圈里谁不知晓容妃娘娘一直思念儿子,以至于圣上下令移除宫中周衍物品,以避免容妃娘娘睹物思人、常日落泪。周衍看着琴上落着的残花,听着话抬眼看我,弯起唇到底笑了:「是。」我心稍稍落定,捧起了琴。「我去练琴了,母亲该等急了。」他起身,替我捻去发间的落花,轻轻「嗯」了声。周衍身上的香比梨花的好闻,我有些不自在。等我踏过长廊走到尽头时,鬼使神差地回头望,白衣金冠的青年站在梨花树下目送我,我竟无端心悸了一下,很快地转回头去。我抱了琴到母亲院子里的时候,才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母亲和玉夫人都在。桌上有些画卷还未收起,竟然是清一色的公子画像。我急急地撇开眼去,羞得满脸通红。是了,若是和谢宴戈的婚事没断,我现下应该专心缝制嫁衣待嫁了。母亲和玉夫人把我唤到跟前,玉夫人半开玩笑地问我:「阿琇,幼宜办的春日宴上可有遇见什么好看的郎君?」我半是羞恼,却记起周衍在桃枝下微笑的模样,到底还是摇了摇头。「不曾。」玉夫人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母亲指了指搁置在桌上的一拢画卷,因禀避了左右缘故,说得直白:「这些都是我与你姑母一同挑选的好儿郎,你且看看有无中意的。」说完母亲到底不平,冷笑道:「若不是那个谢家那个混账东西,我们姜家的姑娘又怎么会平白污了名声?他倒好,春风得意马蹄疾。」我垂下眼,翻那些画卷。第一幅翻开,正是国公家的次子,样貌尚可,品行尚可,是既不占长亦不占嫡,无法承爵。第二幅翻开,书香世家柳家的长子,生得倒好,可惜画下头的小字写了,房中居然已有两房妾室。我一目目地见过去,却都是这种以前万万够不到和姜家议亲门槛的公子。我不再看,一转头发现母亲已经红了眼眶。我在母亲跟前跪下,只难受地说道:「是阿琇给姜家蒙羞了。」玉夫人叹息着摇头。母亲摸着我头说:「你心里何尝不难受呢?可怜我姜家的女儿出落得如此动人,平白叫人泼上一层墨。」其实在我十四岁议亲的时候也曾有如此光景。那时玉夫人和母亲翻阅着如山卷宗,有意结亲的人家甚至亲自送来画卷。母亲和玉夫人探寻了半日,母亲说:「城西王家嫡长子模样清俊、家中太平、为人周正,可为良婿。」玉夫人说:「郡主娘娘的次子慕琇已久,又下场考取了功名,譬如庭前芝兰,前途不可限量。」我却难得说话:「谢家门风清秀,有子淇奥。」但现下我只是浅浅地把头磕在地上。「亲事但由母亲做主。」我走出门的时候,梨花铺卷了满地的白,像是冬日里落的雪,我低头捻起一片梨花,其实本该是这样的,听从父母的命令,从一个门踏进另一个门,再过着大抵一样的日子。谢宴戈不招惹我,我却也轻松了许多。理当如此。5变故来得快,皇后召贵女入宫陪赏花,却独独握着我的手夸赞个不停。我的心头一沉,面上却还要笑得不出错。皇后是圣上的结发妻子,如今已经四十有余,不知什么缘故,竟是老得如同五十岁一般。太子已经二十四五,府上已有正妃,侧妃虚待。我心头冷笑,皇后急着给太子找侧妃的传言竟然是真的。皇后笑得眼角叠纹,我却觉得她握着我的手愈发黏腻。她说要赐一对玉如意给我。我连忙扯起裙摆跪在地上,自称无德无功,愧不敢受。皇后眯起眼,十指蔻丹长得出奇,笑里藏了分凉,却是带着久居上位者命令意味的语气。「本宫赐的,姜小姐受也就受了。」一对皇后赐的玉如意,放哪一家姑娘出嫁都是可以放在嫁妆第一抬撑脸面的东西。可谁不知我现下议亲,谁又不知太子侧妃位空悬,这玉如意一送到姜府,皇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下怕是再歪瓜裂枣的公子也不愿娶我了。我恨得要死,指甲在掌心扣了两下,正准备谢恩。却听见有声音从殿门口传来。「你原来在这里,倒是叫我好找。」我转头望去,金冠云袖的青年从殿口光亮处走来,朗朗如日月入怀。周衍含笑向皇后行礼,又旁若无人地顺手把我牵了起来。他又转过身一作揖,面上含了分歉意。「母妃寻了阿琇已久,衍儿要从您这儿借一会儿人了。」皇后的蔻丹敲在案几上露了声响,笑得却还是祥和。「既然你母妃急着要见,本宫也不卡着人了。」我见到容妃的时候,才知晓她多年宠爱不衰却是有道理的,与我站一块还似姐妹一般。容妃的容貌绮丽,难怪周衍的模样生得那样好看。容妃娘娘见了我高兴,第一句话却不是对我说的,侧了脸和周衍说一句:「原来是她啊。」周衍微笑说:「是。」她从手上褪下一个红珊瑚的手钏予我,想要同我多说些什么,可惜宫中乳母抱着哭哭啼啼的七皇子上前,容妃再没有精力招待我们,满心哄着小皇子。周衍神色不变,行了礼告退。容妃眼也不抬,只摆了摆手。我与周衍踏出殿门,犹然可以听见小儿哭闹不止,隐约还有容妃柔声哄七皇子的声音。我忍不住看周衍,他神色淡淡的,好像并不在意。正是天色渐暮的时候,他的侧颜一半剪在了日落里,美得不像话。周衍好笑地转过头来。「我好心解你围,你做什么用可怜的眼光看我?」我倒是诚恳地摇了摇头,原是我从前想岔了,恐怕容妃娘娘也并非如同从前传言一般多么思念自己的儿子。先前在容妃殿里,分明两人瞧着都是柔和的模样,碰在一起却是不温不火,到底是疏远了。只可怜公子渡水沐雪地回来,兄弟父母俱全,阖宫之大,竟是没有一个一心盼他等他的人。周衍瞧不得我可怜他的模样,凑近我,笑得越发柔和:「姜琇,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这柔和里却藏了十分的痛,「当初我当质子一事,可是我母妃哭着向父皇求来的。」与北齐开战之前,宫中最受宠的不是皇后,亦不是容妃,而是谢家的女儿、谢宴戈的姑母谢灵芸与北齐的王女齐缨,二女惊才绝艳,并分宫中春秋二色。一桩宫廷斗争让圣上大怒,处死了谢灵芸与齐缨,却被早有干戈之心的北齐拿住话脚,以公主之死问责大周,出师南下。当初燕云十六州沦陷,财帛城池填补了北齐的胃口,而一个比太子还要受宠的质子更是增添了北齐获胜的颜面。北齐至此已经满意,不再南下攻打。圣上已经满意,至少江山短期内再没有忧愁。皇后已经满意,愚钝的太子再没有一个灵秀的皇子与其争锋。容妃亦是如此,帝王的愧疚比爱来得长久。但周衍,是弃子。是这人人圆满里的唯一不圆满。我轻声问他:「那你每次往摘星楼回看,看见的是什么?」周衍看着我,倒是没有再笑,眼里黑沉沉的,有一瞬间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可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开口笑说:「我和你说过了,一重重的青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我叹了一口气,这才记起来和周衍道谢,只是如何避免与皇后结亲,未免让人头疼。我正伏身道谢,周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拎直了。「姜琇,在我这儿,你永远不需要道谢。」我心一乱,正对上他的眼睛,白色的大袖与我碧色的袖子在风里相碰。我听见他说:「恰好你退了亲,恰好我正妃位子虚待,又恰好我向来和皇后太子过不去,再得罪一次也无妨。恰好你要定亲,又恰好我母妃给我张罗要娶妻,你看,这么多地恰好在一块,我们是不是恰好?是不是?」我的心乱得像被风吹过一样,他逼我看他的眼睛。暮色好像即将落尽,我半会儿才找回自己的魂,胡乱说道:「天色晚了,我该归去了。」我离开得匆忙,提着裙摆像逃一样。我上车辇的时候被叫住。我没想过「姜琇」这两个字能再给他念出来。我顿了一下,转过身去,拢着袖展眉看着谢宴戈。头两次见他没有细看,原来时隔一年多,他已经长得更高了。从前我还到勉强到他肩头,现下大约只有胸膛了。少年意气仍在,还多了分沙场磨砺的冷气。他踏着暮光走过来,我只能,徒然地微笑。他停在我面前,我下意识地往后退,我已经不能接受和他相距三尺之内。谢宴戈将视线从我后退的足上收回,手搭在剑鞘上一哒一哒的,我猜想他生气了,向来只有他嫌弃别人的,没有别人嫌弃他的,他大概也难以忍受。他看向我。「姜琇,离周衍远一些。」
 
如何从底层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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