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对大多数人来说,爱因斯坦的理论完全是个 谜。公众对待爱因斯坦的态度就像对数学一窍不 通的人看数学专著一样永远一头雾水。可能也正 是因为如此,爱因斯坦在公众眼中是伟大的—— 他作出了革命性的发现,而这些发现无法被翻译 成通用语言。我们对这样一个人怀有敬畏之心, 他的思想高远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范围,他的成就 只能由少数能够遵循他的推理并对他的结论提 出质疑的人来衡量。但是爱因斯坦也并非是一个 躲在尖塔里与世隔绝的人。他的性格体现在另一 面:那就是对世间万物与公众的议论也十分关 注。他的看法揭示在公共演说、信件以及随笔写 作中。这些文章碎片构成了爱因斯坦的“马赛克 画像”。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画像是完整的。 《我的世界观》是通过其发表在杂志、报纸文 章及信件、随感而发的日记汇集而成的杂文集。 我们可以通过阅读这本书了解爱因斯坦的思想、 科学、宗教、社会、法西斯主义、教育、美国、和平、 犹太教、文化、哲学、伦理以及他对其他杰出人 物,如哲学家罗素、作家萧伯纳及科学家牛顿、开 普勒和普朗克等人的评论。本书以影响较大的 1953 年德文版《我的世界观》为底本,收录了《观 念与见解》《爱因斯坦晚年文集》和散落在别处的 相关文章,编译出一个独有的《我的世界观》中文 版。其中有 20 多篇珍贵文章此前从未翻译成中 文出版过。 从事科学的人可能更关注爱因斯坦在创立 相对论时的思想,但是,在这本书中大约需要对 相对论有比较深的了解的人才能体会到爱因斯 坦的最初启迪。更多的科学文化领域的人或许对 这个世纪伟人关于世俗世界的看法更感兴趣。因 为他头上的光环过于耀眼,似乎遮住了人们的视 线,无法得知他对世界另一面的看法。这本书因 为译者方在庆从德文直接翻译并将部分未曾翻 译的文章归纳整理成册,使得我们可以跨越英语 以及其他语言的转译而导致失真甚至误解的区 域,直接走进他的思想。
二
爱因斯坦并非与世隔绝,并非对其理论莫测 而生崇拜之文化熟视无睹。例如该书中他给日本 小学生的信令人感动。这和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 不久,物理学的发展引起了公众的兴趣有关。 1919 年,相对论在英国媒体竞相报道,在公众 中产生了巨大反响。1920 年,《科学美国人》杂志出 资 5000 英镑稿酬重奖说明相对论的最佳作者,奖 金第一次被伦敦的专利局职员林顿·博尔顿获取。 媒体的报道引发公众对这位伟大科学家的崇拜,尽 管仅有极少数人能够理解他的理论。 上世纪 20 年代,新闻影片和无线广播成为 科普新的传播方式,爱因斯坦访问美国的新闻影 片是电影新闻片的重要事件。 而爱因斯坦在东亚和其他国家的科学传播活 动的报道由于其传播媒体不发达而报道极少。多 年后,他的旅行日记才被美国高级记者泽沃·罗森 克朗兹整理编辑,以《爱因斯坦的旅行日记:东亚、 巴勒斯坦和西班牙(1922-1923)》的书名出版,第 一版是德文,2018 年 5 月英文版正式出版。出版不 久成为亚马逊畅销书。这本旅行日记主要记载了 他与当时的妻子埃尔莎·爱因斯坦前往远东和中 东地区旅行中的主要科学传播活动。在此之前,这 位著名的物理学家对这些地区从未拜访过。 从书中可以看到,1922 年 11 月 17 日到 12 月 29 日,爱因斯坦在日本进行了为期 6 个星期 的旅行和演讲,引发了 70 年前明治维新后的日 本对物理学的极大热情和兴趣。在日本,成千上 万的观众聚集在观众席上,听他连续三四个小时 地阐述他的相对论,日本翻译将德语吃力地翻成 日语给日本狂热的听众。尽管很少有人能够听懂 其难解的理论,但是,满头卷发、烟斗和小胡子成 了科学家的形象,也引起很多日本儿童对科学的 向往和对科学家的崇拜。爱因斯坦的访日活动和 演讲引发日本的科普高潮,《科学知识》杂志和 《科学画报》先后于 1921 年和 1922 年创刊发行。 除了日本,爱因斯坦在香港和新加坡停留, 在上海短暂停留,在巴勒斯坦进行了为期 12 天 的访问,并在西班牙进行了为期 3 周的访问。 爱因斯坦在这一重要旅程中的活动、各个国 家的不同反响,以及他自己对这些国家的看法与 见解完整地在这本书中生动呈现。该书由美国普 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中国已经引进版权并即 将出版中文简写版本。
三
几个月前,以色列希伯来大学展出了爱因斯 坦的 110 页手稿,其中许多从未公开展出过。当 阿道夫·希特勒上台后,爱因斯坦放弃了德国国 籍,定居美国。他将自己的科学著作和个人著作 遗赠给了希伯来大学。这份 110 页的手稿中,大 部分是手写的方程式,还有几封用德语写的私人 信件。在一封写给他终身好友米歇尔·贝索的信 中,爱因斯坦说他为自己从未认真学习希伯来语 而感到“羞愧”。 作为犹太人,爱因斯坦对宗教与科学之间关 系的观点自然会引发更多的关注。在英文文献 中,有 1930 年 11 月 9 日《纽约时报》采访爱因斯 坦后发表的《宗教与科学》;1939 年 5 月 19 日,爱 因斯坦在普林斯顿神学院的讲话 《科学与宗教 Ⅰ》;1941 年,在“科学、哲学与宗教研讨会”上的 讲话《科学与宗教Ⅱ》;1948 年 6 月在 上发表的 《宗教与科学:势不两立 吗?》( ) 在《我的世界观》中,第一部分的 5 个关于宗 教与科学的文章应该是第一次从德文原版翻译 成简写中文。也许随着今后的文献挖掘会有更多 的相关文献出现。但是,从这些文章已经可以看 出爱因斯坦深邃的思考,并得到某些启示。 “即使在宗教和科学之间清楚地划分出各自 的领域,这两者之间仍然存在密切的相互联系 和强烈的互相依赖关系,虽然宗教可以决定目 标,但是,在最广泛的意义上,它已从科学那里 学到使用何种手段会促进它所建立的目标的实 现。但是,科学只能由那些追求真理和知识热望 的人创造出来,而这种感情又源于宗教领域。同 样属于这个来源的有如下信念:相信那些在现 存世界中有效的规律是理性的,即能用理性来 解释的。我不能想象哪个真正的科学家会没有 这种深沉的信念。可以用一个比喻来表示这一 情形:科学没有宗教是跛足的,宗教没有科学是 盲目的。”他在这段话中告诫我们:宗教与科学 之间的关系并非简单的对立和矛盾,理解的关 键在于理性与信念。 当今科学伦理问题陷入了争议的核心。在 21 世纪进入生物技术高潮时代,基因编辑改变人的 生命原生状态而引发公众恐惧时,公众对于科学 的理解开始出现变异。关于科学伦理的最初思考 大概也可以追溯到爱因斯坦。1955 年 7 月 9 日, 冷战期间,著名学者罗素在伦敦发表了《罗素— 爱因斯坦宣言》。它强调了核武器带来的危险,并 呼吁世界各国领导人寻求和平解决国际冲突的 办法。签署者包括 11 名杰出的知识分子和科学 家,爱因斯坦则是在 1955 年 4 月 18 日去世的前 几天签署了这一协议。 获释后的几天,慈善家赛勒斯·S.伊顿提议在 伊顿的出生地——新斯科舍发起一个会议。这次 会议是 1957 年 7 月举行的关于科学和世界事务 的第一次会议。原子武器所带来的科学伦理问题 似乎更直接与明确。 重组 DNA 技术是生物学在 20 世纪 50 年代 和 60 年代迅速发展的结果。1975 年 2 月,由保 罗·伯格组织的关于重组 DNA 的阿西洛马会议 在阿西洛马海滩的一个会议中心举行,该会议讨 论了潜在的生物危害和生物技术的监管。大约 140 名专业人士(主要是生物学家,还包括律师和 医生)参加了这次会议,制定自愿遵守准则,以确 保重组 DNA 技术的安全性。这次会议还将科学 研究更多地纳入公共领域,其意义可以看作是试 图将一种预防措施应用于公众监督。 早期科学家与伦理学家对于科学的负面影 响的警觉与爱因斯坦的早期警示不无关系。正如 在《我的世界观》中爱因斯坦的申述:“要是没有 ‘伦理文化’,人类将难以获救。” 当今世界,人类已经不可能离开科学和技 术,否则这个星球上 75 亿人将无法生存。但是科 学带给人类的福祉与灾害则需要人类的“理性”, 而“理性”则来自科学、来自科学家的思考,大概 需要更多的具有理性思维的科学家才能真正使 人类获救。 (作者系中国科学院大学教授)